當代電影大師專訪|不甘流俗的反抗
其實我是很討厭下雨天出門的,偏偏約好訪談的那天,雨勢不留情到有些惱人。我和 Maggie 帶著當代電影大師一起走上電台,我比平常安靜許多,作為一個看過他們每一次(其實也就三次)表演的忠實觀眾,我對他們的印象一直是嚴肅又寡言的,但是途中上杰停下來投了販賣機的飲料,然後發現被吃了錢而略帶慍怒的搥了機器,那種困窘又尷尬的模樣讓大家都笑了,我突然鬆了一口氣,覺得那些不停飄進傘內的雨好像都變得可愛起來。
⎥2019正式回歸,邁向完整的當代電影大師
當代電影大師(Modern Cinema Master)早在多年前成立,2016 年起陸續發表作品,中間經歷團員更替,樂團休息、停止演出了一陣子,直到 2019 年找到新吉他手詠琪,才確定了主唱元懋、貝斯手上杰、吉他手詠琪、鼓手挺榕的四人編制,並一口氣發出了《拍譜》、《狀態》兩張迷你專輯,正式回歸樂迷眼前。
談起組團之初,是元懋從 PTT 版上陸續找到團員。有趣的是,上杰原本是要來試吉他的,但是元懋覺得兩人的風格太接近了:「我覺得一個樂團裡面不需要兩個一樣的吉他手,可是我們的喜好又很接近⋯」大概是不捨與茫茫人海中的音樂同好擦身而過,「我只好鼓起勇氣密他:『你願意放棄吉他彈貝斯嗎?』」
沒想到那時候上杰因緣際會剛好得到一把貝斯,又想要給自己樹立新年新希望,就這樣誤打誤撞開啟了貝斯之路(笑)。
在找到詠琪之前,當代電影大師陸續試了將近20個吉他手,問到最後挑選新成員的標準是什麼?上杰只短短說:「要夠酷。」
而對於被認可為酷妹的詠琪則略帶尷尬的說「可是我覺得我還滿不酷的。」(上杰:「這就是最酷的表現!(指)」)
⎥即使是純粹的東西 依然帶有重量
〈最後一個海灘少年〉是當代電影大師最初發表的三首 demo 之一,那時候的詞曲錄音都是元懋一手包辦,元懋說大四的時候寫下這首歌,作為一個年輕人,抱持著迷惘的心情,可能現在再回過頭來也不太記得是為了什麼而寫;上杰則因為剛接觸貝斯,覺得一切都充滿新鮮感,自己處在很原始、純粹的狀態。
衝進海裡吧/用最快的速度/
在我們猶豫鞋子會弄濕之前
歌詞裡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,或許也是那個時期當代電影大師的寫照。
你是不是真的在想他/還是你只喜歡想他的模樣
我想我不能像你一樣/沈迷救贖沈迷感傷
說到我在《拍譜》裡最喜歡的一首歌,絕對是〈陽台民謠〉,歌詞雖只有短短四句,像是拋出了一個疑問,然後再對自己全盤否定。
元懋:「人有時候很難理解自己真正的想法與動機。」
我覺得生活充滿了細小的矛盾,想極力避免卻常常徒勞無功,那些矛盾如同四句歌詞一樣不停地反覆,然後留下好大一段空白讓你去思考自己的真正的狀態到底是什麼。就像想念乍看似乎是一件很本能的事,但你有時候會突然質問起自己: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想念?這首歌的旋律是輕快的,但我越聽越覺得,它其實帶有反省的重量。
⎥誰都可以是真正的嬉皮,我們真實得很剛好
嬉皮(hippie,hippy)本來被用來描寫西方國家 1960 - 70 年代反抗習俗和當時政治的年輕人,沒有制式的宣言和領導人物,用公社式的和流浪的生活方式來表達訴求。而「嬉皮」這個詞在當代電影大師的歌曲中頻繁出現,元懋說這只是巧合,剛好這個族群比較好描寫。我正納悶著:所以嬉皮有一個什麼固定的形象嗎?
上杰:「享受當下、專注於當下,在乎你所在乎的事情。」
上杰對於嬉皮精神的描述,似乎也說出了這世代許多年輕人信仰的態度 — — 抓緊眼前煙花,奮力榨乾可以掌控自我的每一個瞬間。
「我們並非絕對真正的嬉皮,大家可以覺得我們是任何東西,我們都是在追求真實的人,但每個人對於真實的定義都不一樣」其實對於當代電影大師而言,重要的並非嬉皮為何,而是要當「真正的」那一個。
元懋:「大家可能會在意什麼是真正的龐克、真正的搖滾樂…可是我覺得真正的東西特質都是一樣的,他並不會去在意那些標籤,只是順應自己的心意去做。」
不知道為什麼,聽到這句話時,我突然覺得此時此刻他們在我心中就是真正的嬉皮。
⎥過去的天才與現代的天才
在〈九零的天才〉這首歌中,不停的唱著「讓那些九零的天才唱歌」,而在當代電影大師的心中,對這群人有沒有具體的形象呢?上杰馬上回答綠洲合唱團的連恩・蓋勒格(Liam Gallagher)。
上杰:「他的音樂、他的生活上的態度,真的都太九零了。」
元懋則說那時期影響重大的音樂人太多了,我們現在已經不可能做出那種聲音了,就算做出來也是假的。
元懋:「我們只能盡可能吸收這些養分然後再破壞掉,這是一個挑戰。」
對於收錄〈九零的天才〉的《拍譜》時期,當代電影大師自己的解讀是一種向經典的致敬,同時也是在練習吸收與轉化的過程,這兩者是同時並進的。
其實在當代電影大師的其他歌曲中,也可以看見他們將自己偶像放進作品的影子,在〈那些事情是真的有意思嗎〉中,上杰就說到這首歌的製作算是在致敬透明雜誌的〈世界還是毀滅算了〉,因為團員們太喜歡透明雜誌,所以好像共享了這樣的世界觀,元懋也說〈那些事情是真的有意思嗎〉就是當代電影大師版的〈世界還是毀滅算了〉,而對於被不少網友說有透明雜誌感,當代電影大師雖感到開心,但仍希望自己能走出不一樣的風格。
⎥從拍譜到狀態 從建構到破壞
2016年起陸續發佈demo,到2019直接發行了《拍譜》和《狀態》,中間歷經了樂團休息和更換團員,對於這兩張專輯,團員們各自的想法又是什麼呢?上杰說在《拍譜》的時候還沒太「生氣」,對於自己看不慣的事還沒有那麼高亢的情緒;詠琪則說那時才剛入團,但作為一名聽眾:
「那時候一切都還很直覺,接近那種自己想怎樣就怎樣的態度。」
不過問到兩張專輯製作的差異,當代電影大師全體的心境倒是十分一致。
上杰:「在《拍譜》時還帶有模仿的心態,心中有一個偶像的典範想追隨,比如透明雜誌;到了《狀態》時開始丟掉一些不適合自己的東西。」
上杰說了幾個他們崇拜的樂團名稱,因為太過喜歡,而不由自主想模仿,比如說《狀態》的一開始還是想要彈類似北極潑猴(Arctic Monkeys)的貝斯,但到最後對這個樂器越了解,你也會越找到自己的風格,捨棄掉那些不適合你的。
上杰:「到最後終究會明白那些只是抄來的,」「你得還回去。」
「其實並不是先有《拍譜》跟《狀態》才有這些歌,比較像是一路寫下來,用不同的脈絡去思考,便會逐漸累積作品的量,但你不會就此滿足,因為你會繼續探討,最後將累積的東西分化成兩個系統,才命名為《拍譜》跟《狀態》」上杰如此說到。
「我們在做《狀態》的時候,有刻意想要把《拍譜》在追求的東西丟掉。」
「像是刻意去破壞原本累積好的結構,想辦法展現不同的面向與可能性,從時間中累積、再分化出自己的樣態。」元懋的話聽起來有點拗口,但卻幫當代電影大師的過渡與轉換做了最好的註釋。
⎥「他們」是誰?歡迎對號入座
當代電影大師的歌曲很像一首首諷刺的現代詩,特別是到了《狀態》時期,對於歌詞裡的那些「他們」的批判力道強勁、毫不留情——〈他們穿著超級寬鬆〉裡裝作瀟灑的窩囊廢、〈我常常有一種感覺〉裡的紅衛兵式、耽溺困頓的「藝術家」——究竟「他們」是在指誰呢?
對當代電影大師來說,這個答案是模糊的,也許和〈陽台民謠〉中的「你」是同一群人,甚至是自己也說不定。
上杰:「當我在閱讀阿懋的詞的時候,像是被設一個圈套,歡迎你來對號入座,你我他根本就不重要了,當你開始將自己投射在別人身上時,你就中計了。」
我們以為在質疑別人,但最後問題可能還是兜回自己身上,就像前面所說,人常常都是矛盾的。「一開始期待度並不高,但還是會希望被聽見」元懋甚至坦言原本對歌曲的期待大概只有1~200的點閱率,團員間對作品這種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態度,顯現出也許當代電影大師和他們口中的他者,偶爾是會重疊的。
元懋:「你一定會對生活中一些人看不順眼,但你檢討別人也沒用,最終還是回到自己該做什麼。」
這時候對他人的質問,也可能變成對自己的探索和疑問,這些代名詞在當代電影大師的歌曲中似乎是共通的。
⎥保持憤怒 我們才能追求真實
當代電影大師真的很「兇」嗎?大家聽了覺得痛快的原因,也許來自心中對於 fake 的不屑,可以在這些歌中獲得共鳴。這樣的創作動力源於憤怒,因著一種使命感,必須對世界上的虛偽有所反制,然後警惕自己要保持警覺,不能坐以待斃。就像當代電影大師所說,每個人對於真實的定義不同,亦沒有所謂最好的樣子,但是切記,我們必須保持憤怒、保持思考,才不至於被世界的洪流淹沒,我們可以丟掉不適合自己的東西,但必須保有自己的話語權。
「團員中誰最兇?」
「黃元懋!」
「屁啦!是剛剛回答的曾上杰!」
在這個情況下,詠琪很上道的回答了:「黃挺榕。」
元懋不客氣的說:「你們看上杰剛剛對販賣機動粗就知道了!」
上杰也不甘示弱:「元懋的詞跟態度太兇了,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!」
團員們在談笑間說了一些以前發生的小故事,作為長期只看到他們在台上「兇」的粉絲,能夠看到這麼爽朗甚至帶點冷幽默的當代電影大師讓我感到很驚訝,聽他們細細說來對每首歌的詮釋與自我剖析的過程,那個樣態是真實的,他們批判的那群人,也許也正是你所批判、或者你是那群人之一,但那都無妨,只需切記你永遠擁有追求你認為的真實的權利。
【亂問亂答】
Q:團名的由來?
A:某年誠品電影院的當代電影大師主題海報。
Q:專輯名稱的由來?
A:都是練團室的名字,拍譜音樂&狀態音樂,算是記錄我們在那邊的時光(前者也是紀念和海路在一起的時光)
Q:成員現實中的工作?
A:雕刻家(上杰)、影像製作(元懋)、研究生(詠琪)、樂器公司業務(挺榕)
Q:目前為止最喜歡的作品?
A:〈那些事情是真的有意思嗎〉(上杰、元懋)、〈他們穿著超級寬鬆〉(詠琪)
Q:近期印象最深刻的演出?
A:一池春水,因為和愛團共演(上杰)、意識不能,肺炎好可怕(詠琪)
Q:你心目中的「當代電影大師」?
A:蔡明亮,但偶爾看他作品還是會睡著(元懋)、楊德昌(上杰)
駐街寫手:N0
採訪編輯:Maggie、Juju